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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恩州往事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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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俊面,倨傲的臉孔下仿佛還隱含著一股難以言說的邪惡,隨即觸到一雙圓瞪怒目射來的凜凜神光,最後掃視到姜惑那肌肉如小丘般隆起的身軀,忙又手足無措地轉過頭去,臉上紅霞飛起,口中連啐有聲。

何坦奮力接下門板,想當然以為來人應該是朝歌派來,除掉自己滅口的殺手,生死關頭放下一切顧忌,挺身攔在青妍面前,大喝一聲:“奸賊只管找我索命,與他人無幹!”

剛才何坦汙言辱及蘇妲己,本就令姜惑怒火填膺,再聽到這一聲“奸賊”,更是令他怒不可遏。他狂喝一聲:“好,我就找你索命!”掌中劍帶著急嘯而起的風聲,直往何坦的脖頸劈去。

此刻青妍低頭不敢看姜惑,崇林子正脫力調息,相距較遠亦相救不及。而何坦不過普通驛卒,雖也習過幾年武技,卻如何能與姜惑相較,手中刀才提起一半,對方的劍鋒已至頸邊半尺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仿佛充註著天地間霸氣的一劍在空中掠過,惶然閉目待死。

然而,就在這生死關頭,姜惑的腦海中忽然閃現出青妍俊秀的容貌,剛才匆匆一瞥未曾留意,此刻那面孔卻如一記重錘沈沈擊在他的心上。那巧眉大眼,瑤鼻玉口,甚至臉上一抹艷紅的嬌羞之色都似乎是他生命中不可磨滅的記憶!

“小婉!”姜惑停下攻勢,呆呆望著青妍,脫口喊出這個名字。是的,雖然此刻的她長大了幾歲,但肯定就是那個與母親站在一起的少女。

而與此同時,窗邊忽傳來一記柔弱的女聲:“劍下留人!”隨即一道身影從窗口迅疾飄入屋中,擋在姜惑的劍前。事起突然,姜惑此刻心中驚喜交加,恍惚之際收式不及,這一劍竟筆直刺入那身影體內。

姜惑但覺劍尖驀然一沈,如挽重物,如滯泥沼,隨即更有一道奇詭的力量由劍身傳來,令他手心一麻,如被雷炙。他本就因乍見青妍力道稍弱,此時被這奇力一擋,更減了幾分,這集全身之力無堅不摧的一劍竟被那影子以身體擋住,再也無法寸進。

剎那間,室內又猛然爆起一陣迷煙,煙霧中隱約可見那道身影抱起何坦,從窗口掠出。

這一刻,“鏘”然一記銳聲響遍小小木屋,崇林子手中的聽妖寶劍忽然發出長吟,清越若磬響,穩沈若鐘鳴。崇林子與青妍齊齊一怔,同聲大喝道:“何方妖物作祟?”

就見煙霧中兩道神光乍現,一道湛青、一道赤紅,皆往那身影逃走的方向追襲而去,卻是崇林子與青妍各自念訣發招。

姜惑服下試煉果後耳聰目明,連那暗無天光的地底都可視物,這陣煙霧自然擋不住他的視線,卻恐濃煙有毒,屏住呼吸抽劍退後,不料青妍正從他身後疾沖而至,兩人頓時撞個滿懷。

姜惑力大,青妍一時站立不穩,姜惑下意識地轉身將她抱在懷中。青妍大羞,伸手欲要推開姜惑,指尖卻接觸到姜惑光滑的胸膛,連忙收手不疊。

姜惑垂頭望去,迷煙繚繞中,但見懷中女子神情羞怒交加,白皙的臉頰上飛起兩朵紅霞,嬌嫩的紅唇半張半閉,欲語還休,清艷伴羞怯彌漫,麗色隨芬芳揚灑,仿如那清晨花兒期待著樹葉上滴落的新露……

姜惑微微一怔,這溫玉滿懷的情景竟是意外的熟悉,他瞬間明白過來,夢中的小婉並不是自己的同胞妹妹,而是那鄰家的妹子,亦是與他指腹為婚的意中人!姜惑鬼使神差般意亂情迷起來,心猿意馬之下,竟低首在青妍那鮮艷欲滴的唇邊輕輕印下一吻。

雙方嘴唇一觸即分,青妍驚叫一聲慌忙躍身而起,茫然呆楞片刻,也不知應該隨著崇林子繼續追蹤那妖物,還是應該先找面前這輕薄自己的男子算賬。

她猶豫一會兒,方狠狠一跺腳:“你,先穿上衣服,我再殺你!”說完逃一般地匆匆出屋而去。

姜惑亦楞在原地,或許在他過去的記憶中,從沒對小婉有何失禮之處,但離開幻諤之鏡的同時,也把他身上的某些無形束縛盡皆解開,那些最真實、最自我、最狂莽不羈的散漫天性已在他此刻的身體裏流露無遺,他變得我行我素,不拘常禮。

此時他並未覺得唐突佳人有何不妥,只是唇邊那份柔舒輕軟的感覺尚存,鼻中還有一股淡淡的女子體香。他不由呆呆回味方才那溫柔的一幕,體內勃然欲出的殺氣已不知不覺消散大半,只剩下一份突如其來的狂喜:小婉,我找到你了,既然如此,我也一定能找到母親。

待姜惑恢覆常態,青妍等人早已去得遠了。他環視靜悄悄的小木屋,在小屋的一角果然立著數十靈位,其上大多有名姓,而只有最大的靈牌上寫著“恩州驛百姓”的字樣。供桌上擺著一些簡單的供品,香爐中尚有未燃盡的餘香,看來何坦倒並未說謊。

姜惑漸漸冷靜下來,何坦雖口口聲聲說這一切都是蘇妲己所為,但這殘忍狠辣的行事風格與他記憶中溫婉可親的母親卻大不相同。而且他說十一年前蘇妲己被接入朝歌,那時自己大概方才五六歲,母親又怎會舍他遠離,何況他直覺母親對父親祁蒙情深意重,又怎會為了榮華富貴嫁給紂王為妃?想必天下同名同姓之人何其多也,或許只是一場誤會,倒不妨平心靜氣找何坦問個明白。

姜惑憶起剛才自己怒火不可抑制,幾乎把何坦斬殺於劍下的狂態,那一刻,他感覺自己如同一只瘋狂的野獸,心頭亦覺悚然。

記得當師父且諾提到父親祁蒙的名字自己絕無如此激動,似乎他以前根本就不知道父親的名字,或是父親隱姓埋名,這又是什麽緣故?而自己雖然叫出了小婉的名字,她卻分明不識自己,似乎連一絲感應也沒有。難道她亦如自己一般離開幻諤之鏡後失去了記憶?誰又給她改名為青妍,她的武功與法力又是拜何人所學?

他怔立良久,無法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。又想到崇林子那把聽妖寶劍果然神奇,妖魅乍現即發聲示警,他的師門應該有些來歷,當真能除妖也未可知,再低頭查看奪來的青妍之劍,但見劍長三尺,劍鋒鋒銳,劍面反映寒光,如一泓清水,明晰可辨人影,果是寶物。寶劍的劍尖上還掛著幾滴青綠色的液體,心想莫非那妖物的血液竟是綠色的,也不知曉它是何來歷,竟舍命不顧,拼死相救何坦,更不知其是用何種方法擋住自己那全力一劍,但觀劍上綠色血跡,恐怕亦受傷不輕。

姜惑小時候聽過不少妖魔鬼怪的故事,卻從未親見,此刻不免對那妖怪好奇起來。正待追出屋外看個究竟,手指撫到劍柄上略有不平,凝神細看,只見在劍鍔處刻著一個小小的“妍”字。

他知道“妍”字是美麗的意思,回想剛才懷中女子眉目如畫、嬌羞難當的面容,心頭不禁輕輕一蕩,想到小婉臨走時似嗔似怨的話,一時竟有些盼她早些回來“殺”了自己。

他慢慢想起幼年與小婉並肩躺臥於田垠邊的竊竊低語,想起與她信步林間山谷賞花的寧和溫馨,想起與她策馬飛奔在草原上的萬丈豪情,想到與她在繾綣星光下的柔情蜜語……

不!他驀然警醒,自己有艱巨的使命,萬萬不能陷入兒女情長之中,他要對抗天界,還要用最殘酷冷血的方式殺死很多人……他一面抗拒著那份慢慢占據他心房的溫柔感情與強烈愛憐,一面驚訝地發覺從前的自己竟然是一個完全不同於現在、善良而多情的少年。

又是一些記憶紛紛湧來:母親妲己從小講了許多許多故事給他聽,所以他才能識字解文,懂得許多做人的道理。母親說,要把他培養成一個頂天立地、有勇有謀的男子漢,還說切不可恃強淩弱,欺負幼小……

此刻的姜惑念及母親對自己的撫育之恩,恨不得馬上去找何坦問個明白。他在屋中找了些何坦的舊衣褲穿上,雖不合身,好歹能遮羞掩愧。然而衣服奇特的樣式完全不是他記憶中的樣子,這讓他的心裏產生了一個可怕的疑問:他本來不屬於這個時代!那麽,除了墜入魔界的父親祁蒙,母親妲己與小婉是不是早已死去?他還能找到從前的他們嗎?而且依師父且諾所言,自己因為服下了試煉果所以才能脫出幻諤之鏡,小婉應無此能,她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?

姜惑好容易收拾心情,追出屋外,卻聽到右方數十步外有人爭鬥。他循聲趕去,只見崇林子與青妍正一左一右將一位身材嬌小的女子圍在中間。那女子渾身散發著一層淡淡的霧氣,仿佛全身蒙了一層輕紗,十分詭異。在她腳下躺著何坦,雙目圓睜,身體卻一動不動,不知是否被施了什麽妖術。

那崇林子年紀不過二十,身材魁梧,濃眉虎目,滿臉正氣,頭戴束冠,身著青色長袍,持劍平胸,劍尖上紅光閃動不休;而青妍面色漠然,右手前伸,食指指向那女子,指尖隱有青光游動。看來兩人已掌控大局,只是礙於何坦安危,方才隱忍不發。

這時青妍瞅見姜惑,身體輕輕一震,咬牙瞪他一眼。望著青妍的面容,姜惑忍不住朝她咧嘴一笑,柔情因久別重逢而分外強烈,手指一抹自己的嘴唇,促狹地對她擠擠眼睛。

在青妍看來,姜惑這毫無羞愧,甚至隱含得意的神情無異於對自己的嘲笑,簡直是恬不知恥至極,她氣得猛一跺腳,轉過頭再也不看姜惑一眼。

“小婉。”姜惑卻全不顧青妍的厭惡,自顧自猛然上前一步,伸手朝她頭上撫去。

“嗤”的一聲輕響,青妍指尖彈出一道青光,往姜惑右胸襲去。就聽她面沈如冰,冷冷道:“請你自重。”

姜惑避開青光,臉色尷尬,悻然止步。剛才那一刻,他恍如重回與小婉相聚的時光,每次他惹得小婉生氣時,他便會上前故意弄亂她的頭發,惡作劇般讓那長長的黑發掩蓋住她臉上刻意裝出來的冷漠,最後小婉總會紅著臉嬌俏而頑皮地笑著,再也無法在他面前裝出生氣的樣子……

可是,這一次青妍的反應與以往截然不同,那眼中的冷淡,無意中流露出的嫌惡,都讓姜惑大受傷害,她真的是小婉嗎?

姜惑忽又警覺起來,軒轅族人精通法術,又一直在搜索魔靈的下落,或許小婉的出現只是他們的障眼術,用來引誘自己暴露身份,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,不能輕易中了敵人的詭計。

這一刻,冷靜與謹慎重新主宰了他,他又恢覆為那個為了完成使命不顧一切的魔星!

姜惑心裏冷笑,心想不管青妍是故意不認自己還是出於敵人的陰謀詭計,自己此時都只須靜觀其變,必要時不妨陪她做戲,或者偏偏與她作對,瞧她能裝到幾時?

只聽崇林子對那女子喝道:“南極仙翁座下弟子崇林子、青妍在此。你這蝶妖休得撒野,快將何坦交出,束手就擒。”

那女子背靠一棵大樹,右手提著一柄蓮花模樣的兵器,左手撫在胸口上,隨著她大口喘息,身體四周散發的霧氣也越來越淡。她的面目雖然依然模糊不清,但已可見她撫在胸口的指縫間流出許多綠色的血液,看來姜惑那一劍雖未能令她當場斃命,卻也令她受了不輕的傷。而她背後,還隱露出一對彩色翅膀,薄如蟬翼,振然欲飛,正是一對擴大了數倍的蝶翅隱。原來這是只修煉成人形的蝶精。

那蝶精自知無力反抗,低聲哀求道:“南極仙翁盛名無虛,兩位既然是他的弟子,小妹道行尚淺,自是難敵。但不知若是小妹放開了何公子,兩位可否放我一條生路?”

崇林子冷然道:“妖魅禍世,留你不得。”看來此人心性耿直,行事光明磊落,竟不肯先虛言應承,就此救下何坦。

蝶精嘆了一口氣,從齒縫中艱難擠出幾字:“小妹雖為妖族,卻從未害過人!兩位又何苦趕盡殺絕?”

崇林子面色不改,一緊手中寶劍:“今日饒你不死,明日便成禍害!”

青妍心軟,聽那蝶精言辭懇切,本有些意動,但看崇林子絲毫不為所動,她素來聽師兄的話,只得默然不語。

姜惑在一旁聽得真切,對蝶精之話大生同感。瞧那蝶精除了胸流綠色血液與背上那對蝶翅之外,身形一如普通人類,此時楚楚無依地靠在樹上,心頭大生憐意。他聽了師父且諾的一番話後,對與人類一起生存在大地的妖、鬼兩族並無偏見,何況這蝶精剛才舍命相救何坦,也不像有什麽惡意。他本就對誤傷對方心懷歉疚,此刻又生出欲要與青妍作對的念頭,當即大步踏出,先對蝶精深施一禮:“既然小弟剛才誤傷姑娘,這便替你擋住這兩人,以作補償吧。”隨即持劍攔在那蝶精身前,順便又對青妍眨眨眼睛。

那蝶精目光定在姜惑臉上,微一皺眉,欲言又止,似乎想到了什麽。

崇林子與青妍大感愕然,崇林子只道姜惑被妖術所惑,暗施凈心訣法,卻全無效用,不由暗皺眉頭,想不通此人何故突然替妖魅出頭。

青妍啐道:“你,你這個壞東西,當真不要命了。”一句話未說完,臉上又泛起了紅潮。

崇林子奇怪地瞅一眼青妍,不知平日沈穩嫻靜的師妹何故惡言傷人,渾如變了個模樣,對姜惑正色道:“兄臺快回來,小心這蝶妖施妖法傷人。”

姜惑有意調侃他,搖頭晃腦道:“你都不怕她妖法,我為何要怕?”

崇林子老老實實答道:“我有師尊傳下的仙術,自然可以對付她。”

姜惑哈哈大笑:“你師父就是那個南極仙翁麽,他是什麽人?”

崇林子一呆:“你,你竟然不知道我師父的名字?”

原來這南極仙翁可是大大有名,他與元始天尊與太乙真君各傳教派,門下弟子遍布天下,分別是闡教、截教、人道三教,天下皆聞,並稱天下三大名仙。

姜惑裝模作樣想了想:“顧名思義,聽這名號一定是個神仙,嗯,還是一個住在南邊的老神仙。”

崇林子聽姜惑語氣對師尊不敬,欲要發作,青妍對他打個眼色,這才忍住氣道:“不錯,師尊久居南海仙山,我們師兄妹兩月前奉命下山除妖,你不要多事。”

姜惑一本正經地問道:“我叫姜惑,你覺得這名字像是神仙嗎?”

“你這名字……”崇林子被姜惑弄得糊塗起來,不知該如何應對,只在腦中默想,是否曾聽師尊提起過這古怪的名字。而姜惑身後的蝶妖喃喃念了一遍姜惑的名字,也是滿臉茫然。

青妍則瞧出姜惑這是在無理取鬧。她知道師兄崇林子平素疾惡如仇,雖則本領高強,卻只知一意除妖,心地單純無邪,恐怕一不小心就會落入姜惑這個“壞東西”的圈套,剛想要開口指責,可目光才一觸及姜惑卻頓時心慌起來,唇舌發幹不知該說些什麽好,只得暗中拉了一把崇林子。

崇林子頓時醒悟過來,他涵養甚好,強忍怒意,拱手沈聲道:“姜兄不要說笑,還請讓開,不要誤我仙家除妖大事。”

聽到崇林子自稱“仙家”,一股無名怒火頓時湧上姜惑心頭。那蝶精並無大惡,僅僅因為生為妖族,這師兄妹便非要一意孤行,斬盡殺絕,簡直霸道至極;又想到師父且諾所說桑伶星君的故事,那些為了人類生存而戰鬥的神靈不但被貶入地底,而且被稱為魔族,反受人類的敵視,而這一切遭遇正是來自於這些自以為掌握著正義的“仙家”。

一念至此,姜惑大喝一聲:“我呸,什麽仙家?你們都聽好了,我姜惑就是天上所有仙家的對頭。”

一語即出,滿座皆驚。不但崇林子與青妍相顧錯愕,就連姜惑身後那蝶精與無法動彈的何坦亦是目瞪口呆,恐怕從古至今也從無人敢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。眾人皆想:此人莫非是瘋了?

崇林子再也按捺不住,劍上吞吐的紅光驀然大盛,化為一條火線,直朝姜惑右肩襲去。這一擊乃是道家火系法術中的“烈焰焚身”,暗蘊真元之氣所修成的三昧真火,十分厲害。不過崇林子自幼立誓不傷人類,縱是震怒之中,這一擊仍是不取姜惑要害。

姜惑動作快得驚人,屈膝弓步,待火線游移至他身前三尺處,忽然騰身而起,在半空中大吼一聲,一劍劈下,將火線從中截斷。狂猛的劍風帶起餘下火線,反朝崇林子面門卷來,同時劍走偏鋒,刺向崇林子的腰側。

崇林子大吃一驚,他初見姜惑時瞧此人全身赤裸,形跡詭異,還以為是無良偷盜之輩,雖在小屋中被一劍震退,也只當對方力大,不免存了輕敵之念,哪知姜惑竟是身懷絕技,眨眼間已被欺入身前。

軒轅族人多為修道之士,亦被稱為道士。道士攻敵多以法術遠程施襲,最忌與敵人近身搏鬥。崇林子在南極仙翁門下修習十餘年,火系法術已得其六七成真傳,劍法卻不過平常,此刻猝不及防下,登時被姜惑殺了個手忙腳亂,險些中招。

姜惑一劍斬斷“烈焰焚身”,亦覺一股滾燙的熱力從劍上隱隱傳來,手心中一陣火熾,心知崇林子絕非庸手,恐怕已練就三昧真火,若是讓對方回過氣來再念訣施術,縱能制服他亦要大費周折。

他本想出其不意擒下崇林子為質,也好換那蝶精之命,誰知崇林子劍法不濟,但對敵經驗卻十分豐富,雖呈敗相卻毫不慌亂,盡管被姜惑一番快劍攻得狼狽非常,但依然緊守門戶,令姜惑一時無法得手。

姜惑尚是第一次與人爭鬥,起初招法還稍顯生疏,但幾個照面後漸覺一股熱氣從體內蒸騰而出,招式間的力量越來越大,而且反應敏捷,可在剎那間判斷出崇林子下一步的動作,舉手投足更是靈動非常,肌肉骨骼仿佛可隨意變形,能從任意不可能的角度襲擊對方。其實這是因為姜惑丹田內貯有南海異獸“騰龍”之膽,不但天下武技盡可應用自如,而且體力充沛,幾乎用之不竭。

姜惑殺得興起,許多奇招異式自然而然地使出。他對崇林子原本頗有好感,這時並不痛下殺手,倒希望其能多撐幾個回合,好給自己餵招。

青妍本對崇林子信心十足,並不上前夾擊,一面防備那蝶妖伺機逃跑。誰知幾招下來,但見崇林子左右支絀,竟然不敵,幾度欲出手相助,但姜惑身法太快,仿如一道輕煙般繞著崇林子,根本找不出破綻,心頭也暗自佩服:這個“壞東西”雖然口氣狂妄,但確實有一身好本領,可他既然身懷絕技,為何又渾如遭劫般赤身裸體地現身?更念及這謎一樣的男子剛才偷吻自己的一幕,芳心頓時亂跳,羞怒交加……

青妍正怔怔思索著,耳邊忽傳來崇林子的一聲大叫,卻是被姜惑劍鋒掠及左肩,劍刃鋒利,登時劃破衣衫,在肩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血痕。

青妍見崇林子遇險,不假思索,大喝一聲:“休傷我師兄。”她正神思不屬,不及念訣施術,寶劍又偏偏在姜惑手中,情急之下從懷中皮囊裏掏出一物,指尖疾彈,一道青光直直向姜惑襲去。

暗器剛一發出,青妍已生後悔,跟著大叫一聲:“你快閃開!”

姜惑本就無意取崇林子性命,一招得手,劍式略緩。眼光掠處,微微一怔住:“原來你也有這個……”

就見在崇林子的左肩,亦有一道長近寸許的紫色胎記,周圍肌膚亦是半透明狀,不過其中並無若隱若現的黑線,而且與自己左腰側胎記的形狀也不同,呈窄長形,仿如小半截木頭。他見崇林子也有類似胎記,恐怕與自己大有淵源,當即收招不發。

誰知姜惑才退開半步,眼前精光一閃,卻是青妍擲出的暗器襲至面前。他眼疾手快,擡手接住。

那暗器初一入手,一股奇寒之氣便隨之傳來。姜惑頓時對青妍放聲大笑:“剛才正覺火熱難當,多謝姑娘賜我消……暑……之……物……”他最後四個字越說越慢,末了竟是渾身僵硬,幾乎連舌頭也給凍住了。剎時只覺四肢冰冷,如墜冰窟,僅在內腑留有一絲熱氣,未及閉上的眼睛依然圓睜著,眼角餘光竟看到一道道白霜迅速在臉頰上結聚著……

原來青妍出手的那道青光乃是師父南極仙翁賜她的護身寶物——冰魂彈。這異寶取自於南海仙山萬年不化的亙古寒冰之精魂,總共只有十二枚。青妍乃是南極仙翁幼徒,又是唯一女弟子,最得南極仙翁寵愛,此次下山恐她有失,臨行時才特意賜之六枚防身。

此寶物蘊含萬年幽寒,觸體即凍,極難解救,青妍謹遵師囑,不到萬不得已決不會輕用。方才她眼見崇林子遇險,慌亂之下使出冰魂彈,卻立刻後悔。雖然姜惑對她“罪不可恕”,她卻從未過當真要殺他,這時又見姜惑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空手接住冰魂彈,知其必然無救,不由失聲驚呼。

她慌忙一把拉住崇林子:“師兄,你快救救他啊!”

精於火系法術者若能及時施出三昧真火,或能化解冰魂彈之寒力。事實上青妍向來專心修道,心如止水,極少動情,可這時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會對這“壞東西”如此心軟,當下更急得幾乎要流出淚來。

崇林子心地善良,雖然姜惑對他諸多挑釁,亦不忍見他就此斃命。這時不及給自家肩頭裹傷,上前便欲替姜惑施術解救。不過他深明冰魂彈的厲害,心知多半救治無效,自己也只是聊盡人事而已。

而姜惑身後那蝶精卻不明崇林子意圖,還道他欲趁機取了姜惑之命,咬牙大叫一聲:“小妹自甘就戮,大俠不必為難這位公子。”擡手把姜惑往身後一拉。

這時奇變忽生,一股乍起的濃霧驀然包圍住姜惑與蝶精,兩人竟然瞬間就在青妍師兄妹面前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姜惑雖然全身動彈不得,心頭卻是一片澄明。只見面前突然濃霧升起,而幾步外的崇林子與青妍面面相覷,一副茫然不知所以的模樣,卻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。

只聽青妍驚訝道:“怎麽回事?莫非那蝶妖竟會遁術?若是如此,她剛才怎麽不逃?”崇林子沈聲道:“那蝶妖絕無如此修為,聽妖寶劍仍在示警,他們一定還在附近。”

他口中默念訣法,欲搜出蝶妖與姜惑的形跡,卻一無所獲。

那蝶精聽了兩人的對話,仿佛才明白過來自身的處境。她眨眨眼睛,輕輕抱起姜惑,躡手躡足地往後退去。崇林子與青妍竟渾然不覺,眼睜睜地聽任兩人悄然離去。

走出十餘步,蝶精重傷之身經不起冰魂彈的寒力,亦發起抖來,卻不放下姜惑,仍然咬牙堅持行路。起初耳中猶可聽到崇林子與青妍搜索無果後先救起了何坦,其後聲音終於越來越遠,再不可聞。

好不容易進入山裏密林中,那冰魂彈端的厲害,連蝶精的身上也結了一層寒霜,她終於抵抗不住,放下姜惑,搓掌跺腳,抖落身上的冰霜,那模樣倒似一位天真未泯的小女孩。奇的是她的手剛剛一離開姜惑,姜惑的身形便顯現出來。

那蝶精摸摸姜惑心口,卻是冷冰冰的幾乎沒了溫度,她緩緩嘆了口氣,雙掌合十,朝天喃喃自語,也不知是祝禱姜惑無恙,還是慶幸自己僥幸脫難。然後她來到一朵花前,低頭伏在花蕊上,仿如啜吸,片刻後那花兒驀然軟軟垂下頭去,那蝶精又來到另一朵鮮花前,如此往覆幾次,只見她精神漸長,而背後那雙蝶翅卻反而變小了一些。

方才姜惑於剎那間被凍得僵硬,雙目依然圓睜,將蝶精的行動皆看在眼裏,心中只覺好奇。看她面目普通,與人類並無二致,卻少了一絲生氣,仿佛是故意板著臉一般,只有當那一對大眼眨動時,才可見到些精靈跳脫的俏皮。不知為何,他對這蝶精的一舉一動亦感覺十分熟悉,對方似乎是一個自己曾認識的人,但記憶中卻全無她的影子。

此刻姜惑的身體雖仍不能動彈,但肚腹中卻已漸漸溫暖起來,身上的冰霜亦在不知不覺中緩緩融化,料想再過一會兒就可完全覆原。

若是崇林子與青妍見到這一幕,定會驚訝得合不攏嘴。以冰魂彈之神力,竟也只能把姜惑凍住而無法令他斃命。事實上姜惑先後服用了騰龍膽與試煉果,再經幻諤重生後體質異常,遠非普通人類可比,不但反應靈敏、體力充沛、武功超卓,對風、火、水、土四系魔法更皆有一種天生的抵抗力。只不過那冰魂彈威力實在太過霸道,若非機緣巧合,姜惑至少還要被凍上數日數夜後方能解困。

姜惑幾經努力,亦無法令手足如常,索性不管,趁此機會靜心思索這一日的見聞:從地底醒來到遇見師父且諾,再來到恩州驛中聽到母親的名字,又意外發現青妍竟然就是小婉,而自己左腰後與崇林子肩頭上的特殊胎記到底由何而來,崇林子是否也來自於幻諤之鏡?他和自己可有什麽關系嗎?待想到自己剛才調侃這老實人的胡言亂語,忍不住失聲而笑,卻不料這一笑竟當真從喉中發出了聲音。

那蝶精轉過身來,喜道:“姜公子,你終於醒了。”

姜惑四肢輕震,身上的冰屑隨之而落,四肢猶覺僵直不靈,但此刻雖還不能行動自如,比起剛才渾如僵屍的情形卻好得多了,當即淡然道:“姑娘救命之恩,姜惑沒齒難忘。”

蝶精嘻嘻一笑:“是姜公子先救了我,小妹可不敢居功。”這一笑登時令她原本生硬的臉孔活泛起來。

姜惑謙然擺擺手,活動著尚不靈便的四肢:“我誤傷了你,心中不安,本應向你道歉才是。”

蝶精幽幽一嘆:“一般的人類對我們妖族成見極深,見我族類遇難,不但不救,反而會落井下石。想不到姜公子竟然執意得罪那兩人救我。難道,你真的認識我麽?”

姜惑大笑:“我只是瞧那些自誇仙家的家夥不順眼,又怎會認識你?”

蝶精猶豫道:“我也很奇怪,這些年來我根本不見外人,可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?”

“哈哈,我如何能知道你的名字?咳,尚未請教姑娘芳名。”

“我叫——”蝶精仔細盯著姜惑,似在研究他的神情,又似乎在分辨他話語的真假,最後,方才慢慢說出了自己的名字,“小婉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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